原文：https://paulgraham.com/greatwork.html
如何成就卓越 (How to Do Great Work)
试想，若将各个领域成就卓越的方法收集起来，它们的交集会呈现出怎样的面貌？为了寻找答案，我决定尝试梳理一番。
我的初衷是为各行各业的从业者提供一份通用指南。但我同样好奇，这些方法的交集究竟为何物？梳理之后，我发现其轮廓十分清晰，绝非“努力工作”这四个字所能概括。
下文是写给那些有雄心壮志之人看的。
第一步：选择方向
第一步是决定“做什么”。你选择的工作需同时满足三个条件：
- 天赋： 你本就擅长此事；
- 热情： 你对它有着极深厚的兴趣；
- 潜力： 它拥有成就卓越的广阔空间。
实际上，你大可不必过分纠结第三点。有雄心的人往往容易低估自己，行事偏于保守。因此，只需专注于前两点：找到那些既能发挥你天赋，又能让你深深着迷的事。 [1]
这听起来简单，行之维艰。年轻时，你往往既不了解自己的长处，也不清楚各种工作的真实面貌。有些工作甚至尚未诞生。虽有人早在 14 岁便笃定方向，但大多数人仍需在摸索中寻找答案。
弄清“做什么”的办法，就是动手去做。若不确定，不妨先猜一个，然后付诸行动。猜错也无妨。涉猎多领域大有裨益，因为伟大的发现往往诞生于不同领域的碰撞之中。
养成做“个人项目”的习惯。 别把“工作”狭隘地理解为他人指派的任务。若哪天你真做出了不起的成就，它很可能源自你自己的项目。哪怕它隶属于某个大工程，你也必须是那一小块领地的绝对主宰。
项目该怎么选？选那些既让你兴奋、又足以承载野心的。 随着年龄增长，你的品味会进化，“令人兴奋”和“重要”这两点终将合流。7 岁时，用乐高搭建巨型城堡可能就是野心；14 岁时是自学微积分；到了 21 岁，则是探索物理学中的未解之谜。但无论何时，请务必呵护那份兴奋感。
有一种令人兴奋的好奇心，它既是成就卓越的引擎，也是舵手。只要追随它，它不仅会驱动你前行，还会指引你的去向。
有什么事是旁人倍感无聊，你却兴致盎然的？这就是你要找的答案。
第二步：抵达前沿与发现缺口
一旦锁定了那个让你极度着迷的领域，下一步就是通过学习，抵达人类知识的疆界。知识具有分形（Fractal）结构：远观轮廓平滑，一旦你掌握了足够多的知识并逼近边界，就会发现那里其实布满了缺口。
接下来的任务便是去“看见”这些缺口。这需要技巧，因为大脑为了构建简化的世界模型，倾向于忽略它们。许多伟大的发现，正是源于对既定认知的质疑。[2]
如果答案看起来很怪异，那再好不过。伟大的工作——无论是绘画还是数学——往往都带有一丝奇异色彩。不必刻意猎奇，但若它自然出现，请欣然拥抱。
大胆追逐那些“离群”的想法， 即使——或者说尤其是——其他人都不感兴趣时。如果你对某种可能性感到兴奋，而旁人视而不见，且你有足够的专业知识指出他们的疏漏，那么这很可能就是你一直在寻找的最佳良机。[3]
总结四步法
- 选定领域；
- 学至前沿；
- 发现缺口；
- 探索有希望的缺口。
从画家到物理学家，几乎所有成就卓越者都遵循此道。
第二步和第四步需要艰苦卓绝的努力。虽然未必能从逻辑上证明“卓越必须苦干”，但经验法则就如同生老病死般确凿。正因如此，你必须从事自己深感兴趣的工作。比起纯粹的勤奋，兴趣才是驱动你全力以赴的更强动力。
好奇心、愉悦感，以及成就伟业的渴望，是三股最强大的驱动力。当这三者交汇，爆发出的能量将无穷无尽。
终极奖赏在于发现一个新的“分形芽”。你在知识的表面窥见一道裂缝，撬开它，里面竟藏着一个全新的世界。
迷茫时的策略
让我们深入审视“决定做什么”这道难题。其棘手之处在于，除了亲身试错，你很难真正洞悉一份工作的全貌。这意味着前述的四个步骤往往是交织重叠的：你可能需要投入数年，方能知晓自己是否真心喜爱、或擅长某事。而在此时段内，你无暇旁骛，自然也就无从了解其他选项。最坏的情况莫过于，当你终于做出选择时，赖以决策的信息依然残缺不全。[4]
野心的本质加剧了这一困境。野心分两种：一种先于兴趣存在，一种由兴趣滋生。大多数成就卓越者兼而有之，但前一种野心越重，决策便越难。
各国教育系统大多对这一难题粉饰太平。它们强迫你在窥见学科全貌之前便选定方向。结果导致，一个本在最优路径上行进的有志青年，往往被系统判定为“异类”或“残次品”。
若教育系统能坦诚相告就好了——承认它不仅爱莫能助，其设计初衷更是建立在“青少年能奇迹般猜对方向”这一假设之上。它们不会告诉你，但我会：在决定“做什么”这件事上，你只能孤军奋战。有些人运气好猜对了，而剩下的人，只能在一条预设所有人都已选对的轨道上，逆势横穿，踉跄前行。
如果你年轻、雄心勃勃却又迷茫无措，该怎么办？最忌讳的便是随波逐流，妄想问题会自行消解。你必须行动。但这并无标准定式。读读伟人传记，你会惊讶地发现“运气”占据了多大比重。一次偶遇、一本闲书，都可能成为指路明灯。因此，你需要让自己成为好运容易命中的“靶子”，而方法就是保持好奇。多尝试，多见人，多读书，多提问。[5]
犹豫不决时，优先选择“有趣”的那个。随着了解深入，领域面貌也会随之改变。数学家真正所做的工作，与高中数学课截然不同。所以，给不同类型的工作一个展露真容的机会。如果你学得越多越觉有趣，那便对了；反之，它可能并非良配。
若你的兴趣点异于常人，别担心。品味越怪，越是好事。怪诞的品味通常意味着强烈的热爱，而热爱是高效产出的前提。况且，在人迹罕至之地，你更有可能发现新大陆。
判断你是否适合某项工作的一个试金石是：哪怕是旁人觉得枯燥甚至畏惧的部分，你也乐在其中。
但领域不是人，你无需对它们“忠诚”。若在研究某事的过程中发现了更令人兴奋的新方向，别害怕，尽管去追。
如果你的工作是创造事物，请确保那是人们真正想要的。最佳捷径便是做你自己想用的东西。写你想读的故事，造你想用的工具。既然你的朋友往往与你志趣相投，这也能助你获得最初的用户群。
这其实契合了“兴奋感法则”。显而易见，写起来最让你兴奋的故事，正是你自己最想读的那一个。我之所以特意强调此点，是因为太多人本末倒置。他们不去做自己想要的，而是试图迎合某个想象中更为“高深”的受众群体。一旦踏上这条歧途，你便离迷失不远了。[6]
在寻路途中，有太多力量试图引你偏航：自命不凡、盲目跟风、恐惧心理、金钱诱惑、政治因素、他人期许，以及那些赫赫有名的欺世盗名之徒。但只要坚守你真正感兴趣的事物，这一切都无法撼动你。
只要兴趣尚存，你就未曾迷路。
策略：保持上风 (Staying Upwind)
循兴趣而行，初听似乎是被动的策略，但在实践中，这往往意味着你要追随兴趣，跨越重重阻碍。你常需直面被拒与失败的风险。因此，这实则需要极大的胆识。
胆识虽不可或缺，周详的规划却往往多余。多数情况下，成就卓越的秘诀非常简单：在那些既令人兴奋又充满野心的项目上努力工作，好事自会发生。 与其制定缜密的计划并刻板执行，不如坚守几条核心的“不变量”（invariants）。
规划的弊病在于，它仅适用于那些可被预先定义的成就。若你立志夺得金牌或发家致富，凭坚韧执行确有望达成；但你无法以此发现“自然选择”定律。
我认为对于大多数渴望成就卓越的人来说，最佳策略是切勿过度规划。在每一阶段，只做当时觉得最有趣、且最能为未来增加选项的事。我称之为**“保持上风”**（staying upwind）。这似乎是大多数成就卓越者不约而同走出的路径。
执行：工作的流体力学
即使找到了令人兴奋的方向，实际执行起来也未必总是一帆风顺。有时，新想法会让你清晨一跃而起，迫不及待地开工；但也不乏万事滞涩的时刻。
你不能指望升起帆，便坐等灵感之风送你抵达终点。海上有逆风、暗流，亦有暗礁。工作如航海，是讲究技术的。
例如，虽需努力，但也存在**“过犹不及”**一说。一旦越界，便会出现边际效益递减：疲劳会让你变得迟钝，甚至损害健康。边际效益递减的临界点取决于工作类型。对于那些最耗神的工作，你一天的高效时间或许只有四五个小时。
理想情况下，这些时间应是连续的。生活安排应尽量留出大块的整段时间。若预感到随时会被打断，你就会下意识地规避那些艰难的任务。
“启动”往往比“持续”更难。 你经常需要哄骗自己一下，以跨过最初的门槛。别担心，这是工作的固有属性，并非你性格有缺。工作存在一种**“活化能”**（activation energy），无论是按天还是按项目计算皆是如此。既然此门槛在某种意义上是虚构的（因为启动所需的能量高于维持运转所需的能量），那么为了跨越它，撒一个等量的谎亦无不可。
若想成就伟大的工作，自欺欺人通常是大忌，但这是一个罕见的例外。若我清晨不愿开工，常骗自己说：“我就把现有的稿子读一遍。” 五分钟后，我不免发现些许错误或遗漏，工作也就自然而然地启动了。
类似的技巧也适用于启动新项目。比如，对所需的工作量撒点谎也无伤大雅。许多伟大的成就都始于这句名言：“这能有多难？”
这是年轻人拥有优势的一个特例。他们更乐观，虽说这种乐观部分源于无知，但在此刻，无知有时竟能胜过博学。
不过，一旦开始，就要尽力完成，哪怕工作量超出了预期。善始善终不仅关乎整洁与自律。在许多项目中，最精彩的发现往往诞生于原以为是收尾的阶段。
另一个被允许的谎言是，夸大你手头工作的重要性——至少在你自己心里。如果这能助你发现新事物，那它最终可能就不再是一个谎言了。[7]
警惕：隐形杀手“项目型拖延”
既然工作的启动可分为“按日”和“按项目”两类，拖延症便也有两种形式。其中，“项目型拖延”尤为凶险。你年复一年地推迟那个宏大的计划，总以此际“时机未到”自我开脱。一旦拖延的单位变成了“年”，你错失的将不可估量。[8]
“项目型拖延”之所以致命，因其常披着“工作”的外衣。你并非游手好闲，甚至可能正兢兢业业地处理着其他琐事。因此，它不会像“按日拖延”那样触发警报。你太忙了，以至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拖延。
破解之法是时不时停下来自问：我正在做那件我最想做的事吗？
年轻时，答“否”尚可原谅；但随着年岁渐长，这个答案将愈发危险。[9]
增长：复利的力量
伟大的工作，往往意味着在一个问题上投入常人眼中“不合理”的时间。你不能将其视作代价，否则这笔账未免太不划算。你必须在过程中就感受到其迷人之处。
诚然，有些工作需先忍受多年的枯燥方能苦尽甘来，但这并非成就卓越的通途。卓越源于持续专注于你真正感兴趣的事物。当你驻足回望，往往会惊讶于自己竟已行进至此。
我们之所以惊讶，是因为低估了工作的累积之功。日写一页书听起来微不足道，但坚持一年便是一部书稿。关键在于：持之以恒（Consistency）。成大事者并非日日操劳过度，而是日日未曾间断，而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。
若你从事的是具有复利效应的工作，将收获指数级的爆发。大多数人是在无意识中做到的，但这值得我们驻足深思。学习便是此例：知之愈多，学之愈易。积累受众亦是如此：粉丝越多，带来的新粉丝便越多。
指数增长的陷阱在于，曲线初期看似平缓。实则不然，它依然是美妙的指数曲线。但我们的直觉无法捕捉微小的起势，因此往往低估了初期的增长。
具有指数潜力的事物价值连城，值得付出非凡努力去启动。但正因初期常被看轻，这通常也是在无意识中完成的：人们熬过学习新知初期那段毫无回报的阶段，是因经验告知这只是暂时；或者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积累粉丝，仅仅是因为当时无事可做。若人们能有意识地认知到投资“指数级增长”的价值，定会有更多人投身其中。
灵感：双重循环
工作并不止于伏案苦干之时。当你散步、沐浴或安寝时，发散的思维往往力大无穷。让思绪片刻游离，常能解开正面强攻无解的难题。
但是，若想从中受益，先决条件是常态化的努力工作。你不能光是漫无目的地做白日梦。白日梦必须与“刻意工作”交替进行，因为后者负责为前者提供素材与问题。[10]
众皆知工作时需心无旁骛，殊不知在循环的另一半（休息/发散）中避免分心同样关键。当思绪游离，它会飘向你此刻最挂怀之事。因此，切勿让琐事将“工作”挤出你大脑关注度的榜首，否则你便将这宝贵的思维模式浪费在鸡毛蒜皮上了。（唯一的例外是：切莫回避爱情。）
目标：取法乎上
要有意识地培养对本领域工作的品味。直至知晓何为最佳、因何最佳，方知瞄准何处。
这必须是你的目标，因为若不试着成为最佳，你甚至连“好”都做不到。这一现象在众多领域被反复验证，值得深思。或许是因为在“野心”这件事上，几乎所有的误差都是单向的——几乎所有脱靶的子弹皆因射程不够（而非瞄得太高）。或许是因为“想成为最好”与“想做得不错”有着质的区别。又或许仅仅是因为“做得不错”这一标准太过模糊。大概三者皆有之。[11]
所幸，此处存在一种规模经济。虽说试图成为最好像是负重前行，但实则净收益往往更高。它令人兴奋，更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自由感。它让事情变得简单。从某种角度看，试图成为最佳，反倒比试图仅仅做得不错要容易得多。
一个拔高目标的方法是：试着做出百年之后人们依然在乎的东西。 这并非因为后人的看法比同时代人更重要，而是因为经得起百年考验的东西，更可能是真正的好东西。
风风格与真诚 (Style & Earnestness)
不要刻意追求独特的风格。 你只需全力以赴做到最好，独特的风格自然会随之而来，你想拦都拦不住。
所谓的“风格”，就是你在不经意间做事的独特方式。刻意为之，那是矫揉造作（Affectation）。
矫揉造作，本质上是在假装“不是你”的人在做这份工作。你戴上了一副令人印象深刻但虚假的面具。虽然你对那副面具很满意，但最终显露在作品里的，只有那份“虚假”。[12]
年轻人最容易陷入这种诱惑，想变成别人。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个无名小卒。但你完全不必为此焦虑，只要你致力于足够有野心的项目，这个问题便会迎刃而解。一旦你在这样的项目上取得成功，你就不再是无名小卒，而是“那个做成了这件事的人”。只管去做，你的身份自然会确立。
“避免矫揉造作”是个有用的负面规则，但如果我们要用正面的语言来表达呢？如果不说“不要做什么”，而说“要做什么”呢？
最好的答案是：真诚（Earnest）。如果你足够真诚，你不仅能避免矫揉造作，还能避开一大堆类似的毛病。
真诚的核心是智识上的诚实（Intellectual Honesty）。小时候，我们被教育诚实是一种无私的美德，是一种牺牲。但事实上，诚实也是一种力量的源泉。要发现新观点，你需要一双极其锐利、能洞察真相的眼睛。你正试图看到别人未曾看到的真相。如果你在智识上不诚实，又怎能拥有这双锐眼？
避免智识不诚实的一个方法是，在反方向上保持一点“正压”。要极其主动地承认自己的错误。 一旦承认了某个错误，你就自由了；否则，你得一直背着它。[13]
真诚的另一个更微妙的成分是非正式（Informality）。“非正式”远比这个带否定前缀的名字重要得多。它不仅仅是某种东西的缺失，它意味着：专注于重要的事，忽略不重要的事。
形式主义和矫揉造作的共同点在于：你在做事的同时，还试图在做的过程中表现出某种特定的样子。但任何用于“装样子”的能量，都是从“把事做好”的能量中抽走的。这就是为什么**极客（Nerds）**在成就卓越方面拥有优势：他们很少花心思去装样子。事实上，这基本就是“极客”的定义。
极客拥有一种天真的莽撞，这正是成就卓越所急需的。这种特质不是学来的，而是从童年保留下来的。所以，请守住它。做一个把东西做出来并公之于众的人，而不是坐在后面发表高深批评的人。 “批评很容易”这句话在字面意义上也是对的，通往卓越的道路从来都不容易。
也许在某些工作中，愤世嫉俗和悲观主义是优势，但如果你想成就卓越，乐观才是优势，哪怕这意味着你有时候看起来像个傻瓜。古老的传统总是教导我们要反其道而行之。《旧约》说要保持沉默，以免看起来像个傻瓜。但那是教你如何显得聪明。如果你真的想发现新事物，最好还是冒点险，把你的想法告诉别人。
有些人天生真诚，有些人则需要刻意练习。无论哪种都行。但我怀疑，如果不真诚，很难成就卓越。因为这本来就很难。如果你还要背负矫揉造作、智识不诚实、墨守成规、追逐时尚或装酷带来的扭曲，你根本没有足够的容错空间。[14]格与真诚 (Style & Earnestness)
不要刻意追求独特的风格。 你只需全力以赴做到最好，独特的风格自然会随之而来，你想拦都拦不住。
所谓的“风格”，就是你在不经意间做事的独特方式。刻意为之，那是矫揉造作（Affectation）。
矫揉造作，本质上是在假装“不是你”的人在做这份工作。你戴上了一副令人印象深刻但虚假的面具。虽然你对那副面具很满意，但最终显露在作品里的，只有那份“虚假”。[12]
年轻人最容易陷入这种诱惑，想变成别人。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个无名小卒。但你完全不必为此焦虑，只要你致力于足够有野心的项目，这个问题便会迎刃而解。一旦你在这样的项目上取得成功，你就不再是无名小卒，而是“那个做成了这件事的人”。只管去做，你的身份自然会确立。
“避免矫揉造作”是个有用的负面规则，但如果我们要用正面的语言来表达呢？如果不说“不要做什么”，而说“要做什么”呢？
最好的答案是：真诚（Earnest）。如果你足够真诚，你不仅能避免矫揉造作，还能避开一大堆类似的毛病。
真诚的核心是智识上的诚实（Intellectual Honesty）。小时候，我们被教育诚实是一种无私的美德，是一种牺牲。但事实上，诚实也是一种力量的源泉。要发现新观点，你需要一双极其锐利、能洞察真相的眼睛。你正试图看到别人未曾看到的真相。如果你在智识上不诚实，又怎能拥有这双锐眼？
避免智识不诚实的一个方法是，在反方向上保持一点“正压”。要极其主动地承认自己的错误。 一旦承认了某个错误，你就自由了；否则，你得一直背着它。[13]
真诚的另一个更微妙的成分是不拘形式（Informality）。它的重要性远超其字面上的“否定”意味所暗示的。它不仅仅是指某种规矩的缺失，而是指：专注于重要之事，忽略无关紧要之事。
形式主义和矫揉造作的共同点在于：你在做事的同时，还试图在做的过程中表现出某种特定的样子。但任何用于“装样子”的能量，都是从“把事做好”的能量中抽走的。这就是为什么**极客（Nerds）**在成就卓越方面拥有优势：他们很少花心思去装样子。事实上，这基本就是“极客”的定义。
极客拥有一种天真的莽撞，这正是成就卓越所急需的。这种特质不是学来的，而是从童年保留下来的。所以，请守住它。做一个把东西做出来并公之于众的人，而不是坐在后面发表高深批评的人。 “批评很容易”这句话在字面意义上也是对的，通往卓越的道路从来都不容易。
也许在某些工作中，愤世嫉俗和悲观主义是优势，但如果你想成就卓越，乐观才是优势，哪怕这意味着你有时候看起来像个傻瓜。古老的传统总是教导我们要反其道而行之。《旧约》说要保持沉默，以免看起来像个傻瓜。但那是教你如何显得聪明。如果你真的想发现新事物，最好还是冒点险，把你的想法告诉别人。
有些人天生真诚，有些人则需要刻意练习。无论哪种都行。但我怀疑，如果不真诚，很难成就卓越。因为这本来就很难。如果你还要背负矫揉造作、智识不诚实、墨守成规、追逐时尚或装酷带来的扭曲，你根本没有足够的容错空间。[14]
舍弃与重塑
卓越的作品不仅与其作者保持一致，其内部也必须协调统一。它通常是一个整体。所以，如果在工作中面临抉择，问问自己：哪个选择能让整体更协调？
你可能需要把做好的东西扔掉重来。不一定非得这么做，但你必须愿意这么做。这需要勇气；当你需要重做时，现状偏见（Status quo bias）和懒惰会联手让你否认这一需求。为了战胜它们，问自己：如果我已经做出了改变，我还愿意改回现在的样子吗？
要有做减法（Cut）的自信。不要仅仅因为你为之感到自豪，或付出了巨大努力，就保留那些不合适的部分。
实际上，在某些工作中，将要做的事情剥离到只剩本质是件好事。结果会更浓缩，你会理解得更透彻，而且你无法再欺骗自己这里面是否有真材实料。
数学上的优雅（Mathematical Elegance）听起来像是一个源自艺术的隐喻。当我第一次听到用“优雅”来形容数学证明时，我也是这么想的。但我现在怀疑，它在概念上其实是先于艺术的——艺术优雅的主要成分其实就是数学优雅。无论如何，这是一个超越数学领域的有用标准。
不过，追求优雅可能是一项长期赌注。从短期看，费力的解决方案往往更具声望。它们耗费巨大心力，且难以理解，这两点都能唬住人——至少暂时能。
相反，一些最顶尖的工作看起来似乎没费什么劲，因为它在某种意义上本来就在那里。它不需要被建造，只需要被看见。当你很难分清你是在创造还是在发现时，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信号。
当你做的工作既可被视为创造也可被视为发现时，倾向于将其视为发现。试着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管道，思想通过你呈现出它们自然的形状。
（奇怪的是，唯一的例外是“选择做什么”这个问题。这通常被视为一种搜索，但在最好的情况下，它更像是一种创造。在最好的情况下，你在探索的过程中创造了这个领域。）
同样，如果你试图构建一个强大的工具，要让它毫无理由地不设限。 一个强大的工具，几乎根据定义，都会被用于你意想不到的方式。所以，哪怕你不知道好处是什么，也要倾向于消除限制。
伟大的工作往往具有工具属性，即它是其他人构建事物的基石。所以，如果你正在创造别人可以使用的想法，或者提出别人可以回答的问题，这是个好兆头。最好的想法在许多不同领域都有其含义。
如果你能以最通用的形式表达你的想法，它们将比你预期的更加真实。
原创性：思维的习惯
当然，仅仅真实是不够的。伟大的想法必须既真实又新颖。即使你学到了知识前沿，想要看到新想法，也需要一定的能力。
在英语中，我们将这种能力称为原创性（Originality）、创造力（Creativity）和想象力（Imagination）。给它一个单独的名字是合理的，因为它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是一项独立的技能。一个人可能在其他方面能力超群——拥有极高的技术能力——但这方面却很匮乏。
我从来不喜欢“创造过程”这个词。它具有误导性。原创性不是一个过程，而是一种思维习惯。 原创的思想者无论关注什么，都会迸发出新想法，就像角磨机飞溅出火花一样。他们忍不住要这么做。
如果他们关注的是自己不太了解的事物，这些新想法可能并不怎么样。我认识的一位最具原创性的思想者，在离婚后决定研究约会。他对约会的了解大概和普通 15 岁少年差不多，结果虽然丰富多彩，却也令人啼笑皆非。但这让我们更清楚地看到：原创性是可以与专业知识分离的。
我不知道原创性是否可以培养，但肯定有办法让你现有的原创性发挥最大价值。例如，当你在做具体工作时，比空想更容易产生原创想法。 原创想法不是通过“试图有原创想法”得来的，而是通过“试图建立或理解某个稍微有点难度的东西”得来的。[15]
谈论或写作你感兴趣的事情，是产生新想法的好方法。当你试图将思想转化为语言时，缺失的想法会形成某种真空，把它从你的脑海中吸出来。事实上，有一种思考只能通过写作来完成。
改变环境也有帮助。到一个新地方，你常会发现新想法。旅途本身往往能把它们震出来。你不必跑很远，有时散个步就够了。[16]
在话题空间（Topic space）里旅行也有用。如果你探索许多不同的话题，你会拥有更多新想法。部分原因是这给了“角磨机”更大的接触面积，部分原因是类比（Analogies）是新想法极其丰沃的来源。
不过，不要把注意力平均分配给许多话题，那样你会过于分散。你应该按照类似幂律（Power law）的方式分配：对少数几个话题保持专业性的好奇，对许多其他话题保持闲散的好奇。 [17]
好奇心与原创性密切相关。好奇心通过提供新素材来滋养原创性。但它们的关系比这更紧密。好奇心本身就是一种原创性； 它对于问题的作用，就像原创性对于答案的作用。既然最好的问题本身就是答案的重要组成部分，那么最好的好奇心本质上就是一种创造力。
发现：显而易见的秘密
获得新想法是一个奇怪的游戏，因为它通常意味着看到那些就在你鼻子底下的东西。一旦看到了新想法，它往往显得显而易见。为什么以前没人想到呢？
当一个想法看起来既新颖又显而易见时，它很可能是一个好想法。
看到显而易见的东西听起来很容易。但经验告诉我们，获得新想法很难。这种矛盾的根源是什么？
原因在于，看到新想法通常需要你改变看世界的方式。我们通过模型来看世界，这些模型既帮助了我们，也限制了我们。当你修复了一个破碎的模型，新想法就会变得显而易见。但发现并修复破碎的模型是很难的。这就是为什么新想法既显而易见又难以发现：在你做了一件困难的事情（修复模型）之后，它们才变得容易看见。
发现破碎模型的一个方法是比别人更严谨（Stricter）。破碎的世界模型在与现实碰撞时会留下一串线索。大多数人不想看到这些线索。说他们依恋现有模型都算是轻描淡写了；那是他们思考的依凭；所以他们倾向于忽略模型破裂留下的线索，无论事后看来这些线索有多么显眼。
要发现新想法，你必须抓住这些破裂的迹象，而不是把视线移开。这就是爱因斯坦所做的。他能看到麦克斯韦方程组的疯狂含义，与其说是因为他在寻找新想法，不如说是因为他更严谨。
你需要具备的另一种特质是打破规则的意愿。这听起来很矛盾，但如果你想修复世界模型，最好做一个乐于打破规则的人。从旧模型的角度看（这也是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最初持有的观点），新模型通常打破了至少某些隐形规则。
很少有人理解这种“破坏”需要达到什么程度，因为新想法一旦成功，看起来就保守多了。一旦你使用了新模型，它们看起来就完全合理。但在当时并非如此；日心说花了将近一个世纪才被普遍接受，甚至在天文学家中间也是如此，因为它当时感觉太“错”了。
事实上，如果你仔细想想，一个好的新想法必须在大多数人看来是“坏”的，否则早就有人去探索了。所以你要寻找的是那些看起来疯狂，但疯狂得恰到好处的想法。
怎么辨别呢？你无法确切知道。通常看起来坏的想法就是坏的。但是，“好”的疯狂想法往往令人兴奋，充满潜在含义；而仅仅是“坏”的想法往往令人沮丧。
有两种方式可以让你从容地打破规则：一种是享受打破规则，一种是漠视规则。我称之为**“攻击性”（Aggressively）和“被动性”**（Passively）的独立思考。
- 攻击性的独立思考者是淘气包。规则不仅无法阻止他们，打破规则反而给了他们额外的能量。对于这类人，仅仅是对项目“胆大包天”的喜悦，有时就足以提供启动所需的活化能。
- 另一种打破规则的方式是不在乎它们，甚至不知道它们的存在。这就是为什么新手和局外人经常会有新发现；他们对领域内既定假设的无知，成为了一种暂时的、被动的独立思考源泉。**阿斯伯格综合征（Aspies）**患者似乎也对传统观念有一种免疫力。我认识好几个这样的人，他们说这对产生新想法很有帮助。
严谨 + 打破规则，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奇怪的组合。在流行文化中，这两者是对立的。但这正是流行文化的模型破碎之处。它隐含地假设问题都是琐碎的；在琐碎的事情上，严谨和打破规则确实是对立的。但在真正重要的问题上，只有打破规则者才能做到真正的严谨。
突破：潜意识的过滤器
一个被忽视的好点子，往往能撑过初赛，却输在半决赛。你的潜意识其实看到了它，但随即把它枪毙了——因为它太怪异、太冒险、太费劲，或者太具争议性。这暗示了一个令人兴奋的可能性：如果你能关掉这些潜意识过滤器，你就能看到更多新想法。
一个欺骗潜意识的方法是问自己：如果是别人来做，什么是一个好点子？ 这样你的潜意识就不会为了保护你而枪毙它。
你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：从那些“遮蔽物”入手。每一个被奉为圭臬但实际上错误的原则周围，都环绕着一片“死角”——那里充满了因与原则相悖而未被探索的宝贵想法。
宗教就是这类原则的集合。任何可以被字面上或隐喻上称为“宗教”的东西，在其阴影下都藏着未被挖掘的宝藏。哥白尼和达尔文都做出了这类发现。[18]
在你所处的领域，人们对什么东西持有“宗教般”的执念？有什么原则是他们深信不疑，但其实并非不证自明的？如果你抛弃它，会有什么新的可能？
选题：被低估的“不时髦”
人们在解决问题时表现出的原创性，远超在决定解决什么问题时。即使是最聪明的人，在选题时也保守得惊人。那些在其他方面绝不随大流的人，却常常被吸进“时髦问题”的黑洞。
人们在选题上保守，部分是因为问题是更大的赌注。一个问题可能占据你数年光阴，而探索一个解决方案可能只需几天。但即便如此，大多数人还是太保守了。他们不仅是在规避风险，更是在追逐时尚。不时髦的问题被严重低估了。
最有趣的一种不时髦问题是：那些人们以为已经被研究透了，其实并没有的问题。 伟大的工作往往是发掘既有事物的潜在价值。丢勒（Durer）和瓦特（Watt）都是如此。如果你对某个别人认为已经“枯竭”的领域感兴趣，别让他们的怀疑劝退你。在这件事上，大家通常是错的。
研究不时髦的问题是一种愉悦的体验。没有炒作，没有匆忙。投机者和批评家都忙着去别处凑热闹。现有的工作往往带有一种老派的坚实感。而且，利用那些本会被浪费的想法，会给你一种令人满足的“经济感”。
但最常见的“被忽视问题”，并非显而易见地“不时髦”，它只是看起来没那么重要。如何找到它们？做一个自我放纵的人——让你的好奇心做主，暂时屏蔽脑子里那个告诉你只做“重要”工作的声音。
你确实需要解决重要问题，但几乎所有人对“重要”的定义都太保守了。如果你身边有一个重要但被忽视的问题，它很可能已经出现在你潜意识的雷达上了。试着问自己：如果你要从“正经”工作中抽身，纯粹为了好玩去做点什么，你会做什么？ 答案可能比看起来重要得多。
选题的原创性比解题的原创性更重要。 这正是开创全新领域之人的独特之处。因此，决定“做什么”这看似只是初始的一步，在某种意义上却是整场游戏的关键。
提问：未解之谜的价值
很少有人理解这一点。关于新想法最大的误解之一，就是关于“问题”和“答案”的比例。人们以为大想法是答案，但通常，真正的洞见在于问题。
我们低估问题，部分归咎于学校的教育方式。在学校里，问题就像不稳定的粒子，刚出现就被答案消灭了。但一个真正的好问题远不止于此。一个好问题，本身就是部分的发现。 “新物种是如何产生的？”“让苹果落地的力与维系行星运转的力是同一种力吗？” 仅仅是提出这些问题，你就已经踏入了激动人心的新领域。
随身携带未解之谜可能会让人不舒服。但你带着的谜题越多，发现答案的机会就越大——甚至更令人兴奋的是，你会发现两个未解之谜原来是同一个问题。
有些问题你可能要背负很久。伟大的工作往往源于回归你多年前——甚至童年时——注意到的那个问题。人们常说要守护年轻时的梦想，但守护年轻时的问题同样重要。 [19]
这是真正的专家与大众印象最不同的地方。大众眼里的专家是确定的。但实际上，你越困惑越好，只要：(a) 让你困惑的事很重要，且 (b) 没人懂它。
想一想新想法诞生前的那一刻。通常是一个拥有足够专业知识的人对某事感到困惑。这意味着，原创性部分构筑于困惑之上！ 你必须能够接受世界充满谜团，并愿意看见它们，但又不能接受它们一直无解。[20]
“富拥”未解之谜是件好事。这是“富者越富”的场景之一，因为获取新问题的最好方法就是尝试回答旧问题。问题不仅通向答案，更通向更多的问题。
策略：从小事做起，快速迭代
最好的问题是在回答的过程中长大的。 你注意到现有范式中露出了一个小线头，试着拉了一下，结果它越拉越长。所以，别指望在动手前就确定一个问题是否足够“大”。你很难预测。能注意到线头已属不易，更别提预测拉出来会有多长了。
最好保持一种**“滥情”的好奇心**（Promiscuously curious）——随处拉拉线头，看看会发生什么。大事往往起于微末。许多宏大项目的初版只是一个实验、一个副业，或一次谈话。所以，多开几个小头。
多产（Prolific）被低估了。 你尝试的东西越多，发现新事物的概率就越大。但要明白，尝试多意味着失败多。你不可能只拥有很多好主意，而不伴随着很多坏主意。[21]
虽然“先把前人的研究都看完再动手”听起来更负责任，但通过动手尝试，你学得更快，也更有趣。 而且等你回过头看前人的工作时，你会理解得更透彻。所以，宁可贸然开始。 当“开始”意味着“从小做起”时，这就更容易了；这两个理念就像两块拼图一样契合。
如何从小事变成大事？通过版本的迭代。 伟大的事物几乎都是迭代出来的。你从一个小东西开始，不断进化，最终版本将比你计划的任何东西都更聪明、更宏大。
当你为用户创造产品时，迭代尤为重要——尽快把初版推到他们面前，根据反馈进化。
先尝试最简单、最可能行得通的方法。 令人惊讶的是，它往往真的行得通。即使不行，至少你已经上路了。
别试图在一个版本里塞进太多新东西。这在第一版叫“发版太慢”，在第二版叫“第二系统效应”（Second-system effect），但这都是同一个原则的体现。
新项目的早期版本有时会被贬低为“玩具”。如果有人这么说，那是好兆头。这意味着它具备了新想法所需的一切，除了规模，而规模往往随之而来。 [22]
“从小做起、持续进化”的对立面是“预先规划”。规划通常看起来更负责任。说“我们要先做x，再做y，最后做z”听起来比“我们要试下x，看看会发生什么”更有条理。它确实更有条理，只是效果没那么好。
规划本身不是好事。它有时是必要的，但是一种**“必要的恶”**——是对无情条件的妥协。是因为你使用的媒介不灵活，或者你需要协调大量人员，才不得不规划。如果你保持项目小巧并使用灵活的媒介，你就不必做那么多规划，你的设计可以自由进化。
风险、年龄与学校的谎言
在你能承受的范围内，尽可能多冒险。 在一个有效的市场里，风险与回报成正比。别寻求确定性，去寻求那些期望值高（High Expected Value）的赌注。如果你没有偶尔失败，说明你太保守了。
虽然保守通常与老年人联系在一起，但这往往是年轻人的通病。经验不足让他们害怕风险，但年轻正是你最输得起的时候。
即使失败的项目也是有价值的。在做的过程中，你穿越了无人涉足的领地，遇到了别人未曾问过的问题。没有什么比“试图解决稍稍超出能力范围的问题”更能产生好问题了。
年轻时利用年轻的优势，年老时利用年老的优势。
年轻的优势： 精力、时间、乐观、自由。
年老的优势： 知识、效率、金钱、权力。
努力在年轻时获取一些后者，在年老时保留一些前者。年长者还有一个优势：他们清楚自己拥有哪些优势。
年轻人最大的优势恐怕是时间，虽然他们往往不自知。利用时间的最好方式是稍微“挥霍”一下：出于好奇去学点没用的东西，或者纯粹为了耍帅造个东西，或者在某件小事上练到极致。
“稍微”是个重要的限定词。年轻时要大方地花时间，但别浪费。 “担心可能是浪费时间”和“明知是浪费时间”有天壤之别。前者至少是个赌注，而且往往胜算比你想的大。[23]
年轻（或者说缺乏经验）最微妙的优势是：你拥有一双新鲜的眼睛。 当你的大脑第一次接触一个概念时，有时它们并不完全契合。通常问题出在你的大脑，但偶尔，问题出在概念上。某个部分尴尬地凸出来，扎了你一下。习惯了这个概念的人学会了忽略它，但你有机会不忽略。[24]
所以，当你初次学习某样东西时，留意那些看起来不对劲或缺失的地方。 你会倾向于忽略它们，因为 99% 的概率是你错了。为了继续学习，你可能得暂时把疑虑搁置。但别忘了它们。等你掌握了更多知识，回过头来检查它们是否还在。如果还在，那可能就是一个未被发现的想法。
经验带来的最有价值的知识之一，是知道什么不必担心。年轻人知道所有可能重要的事情，但不知道权重的分配。所以他们对所有事都同样担心，而实际上他们应该极度关注少数几件事，忽略其余的。
缺乏经验的另一半问题是：你知道的很多东西并不是真的。 成年时，你的脑子里塞满了废话——养成的坏习惯、被灌输的错误观念。在你清除掉那些阻碍你工作的废话之前，你无法成就卓越。
脑子里的大部分废话是学校留下的。我们太习惯于学校，以至于下意识地把“上学”等同于“学习”。但实际上，学校扭曲了我们对学习和思考的认知。
例如，学校诱导被动性。从小就有权威告诉你学什么，然后测试你学没学。但上课和考试并非学习的本质，它们只是学校设计的产物。
越早克服这种被动性越好。如果你还在上学，试着把教育看作你的项目，老师是为你工作的，而不是反过来。最好的老师不希望做你的老板，他们更希望你冲在前面，把他们当作顾问，而不是让他们拖着你走。这听起来可能有些牵强，但这不仅仅是个古怪的思想实验。从经济角度看这是事实，在最好的情况下，从智识角度看这也是事实。
学校还给你一种关于工作的错误印象：问题是确定的，且仅靠你所学的知识就总是有解的。而在现实生活中，你必须自己找出问题是什么，而且往往不知道它是否有解。
最糟糕的是，学校训练你通过“破解考试”来获胜。你无法通过这种方式成就卓越。你骗不了上帝（God / 自然规律）。别再找捷径了。击败系统的办法是专注于别人忽视的问题和解决方案，而不是在工作本身上偷工减料。
影响力与士气
别指望哪个“守门人”给你一个“大机会”。即使这是真的，获得它的最好方式也是专注于做出好作品，而不是追逐权贵。
别把委员会的拒绝放在心上。打动招生办或奖项评委的特质，与成就卓越所需的特质截然不同。选拔委员会的决定只有在作为反馈循环的一部分时才有意义，而这种情况极少见。
关于模仿： 新手模仿现有作品没问题。这是学习的最好方式。模仿并不一定意味着缺乏原创性。原创性是新想法的出现，而不是旧想法的缺席。
模仿有好坏之分。要模仿，就光明正大地模仿，别偷偷摸摸，更别在无意识中模仿。这就是那句被误传的名言“伟大的艺术家偷窃”的真意。**真正危险的模仿是无意识的模仿，因为那意味着你只是一列跑在别人铺好的轨道上的火车。**但走向另一个极端，模仿也可能是一种优越而非从属的标志。 [25]
在许多领域，你的早期作品在某种程度上基于他人的作品几乎是不可避免的。项目很少在真空中产生，它们通常是对前人工作的某种回应。当你刚起步时，你没有任何以前的作品；如果你要回应什么，那只能是别人的作品。一旦你立足稳了，你就可以回应你自己的作品了。虽然前者被称为“衍生品”而后者不是，但从结构上看，这两种情况比看起来要相似得多。
奇怪的是，最新颖的想法，其新颖之处有时反而使它们最初看起来比实际更具衍生性。新发现往往最初必须被构想为现有事物的变体——甚至对发现者本人也是如此——因为当时还不存在表达它们的全新概念词汇。
不过，模仿确实存在风险。一种风险是你会倾向于模仿旧东西——那些在其时代处于知识前沿，但现在已不再前沿的东西。
此外，当你模仿某样东西时，不要模仿它的每一个特征。有些特征如果你照搬，会让你显得很荒谬。例如，如果你才18岁，不要模仿一位著名的50岁教授的举止；或者在几百年后模仿文艺复兴时期诗歌的措辞。
你所钦佩的事物中，有些特征其实是瑕疵，它是尽管有这些瑕疵才成功的。实际上，最容易模仿的特征，往往就是那些瑕疵。
在行为举止上尤其如此。有些才华横溢的人是混蛋（Jerks），这有时会让缺乏经验的人误以为“做个混蛋”是“才华横溢”的一部分。并不是；才华横溢只是他们能以此行事而不被惩罚的资本。
最强有力的模仿之一，是将某个领域的模式复制到另一个领域。历史充满了这类偶然发现，所以值得我们可以通过刻意学习其他类型的工作，助“偶然”一臂之力。如果你允许它们成为隐喻，你可以从非常遥远的领域汲取灵感。
反面教材和正面教材一样能给人以此启发。事实上，你有时从做得糟糕的事情中学到的，比从做得好的事情中学到的更多；有时只有当某样东西缺失时，你才清楚什么是必须的。
前往人才聚集地
如果你所在领域里许多最优秀的人都聚集在同一个地方，去那里待一阵子通常是个好主意。这会提升你的野心，同时，通过让你看到这些人也是凡人，进而增强你的自信。[26]
如果你足够真诚，你受到的欢迎可能会比你预期的更热烈。大多数在某方面非常出色的人，都乐于与任何真正感兴趣的人讨论它。如果他们真的很擅长自己的工作，那么他们很可能对它有着业余爱好者般的热情，而业余爱好者总是想谈论他们的爱好。
不过，找到那些真正优秀的人可能需要费点功夫。因为成就卓越拥有极高的声望，所以在某些地方——特别是大学里——存在一种“礼貌的虚构故事”，假装每个人都在从事卓越的工作。但这远非事实。大学内部的人不能公开这么说，但不同部门所做工作的质量差异巨大。有些部门有人在做伟大的工作；有些部门过去有过；而有些部门从未有过。
关于同事： 寻找最好的同事。很多项目无法独自完成。同事不仅影响工作，更影响你。所以，和你想成为的人一起工作，因为你会变成他们。
在同事的选择上，质量重于数量。拥有一两个顶尖同事，胜过一楼不错的同事。事实上，看历史就知道，伟大工作往往成簇出现，这意味着同事往往是成败的关键。
你怎么知道同事是否足够优秀？依我的经验，当你拥有这样的同事时，你自然会知道。这意味着如果你不确定，那你可能还没有。如果要给出一个更具体的答案，我会试着这样说：足够优秀的同事能提供令人惊讶的见解。 他们能看到并做到你无法做到的事。所以，如果你有几个能在这种意义上让你保持警觉的同事，你就可能已经跨过了那个门槛。
我们大多数人都能从与同事的合作中受益，但有些项目需要更大规模的人员协作，启动这类项目并不适合所有人。如果你想运作那样的项目，你就必须成为一名管理者，而管理像其他工作一样，需要天赋和兴趣。如果你不具备这些，就没有中间道路：你必须要么强迫自己将管理作为第二语言来学习，要么彻底避开此类项目。[27]
呵护你的士气（Morale）。 当你致力于雄心勃勃的项目时，士气是基础。你必须像呵护生命体一样呵护它。
士气源于你的人生观。如果你是乐观主义者，如果你觉得自己幸运而不是受害者，你更可能成就卓越。
工作在某种程度上能保护你。如果你选择的工作是纯粹的，它的困难本身就是逃避日常生活烦恼的避难所。这是一种非常高效的“逃避现实”。
士气通过工作产生复利：高士气帮你做好工作，好工作提升士气。 但反向循环也成立。所以，当你卡住时，转去做点容易的事，哪怕只是为了让那个正向循环转起来。
别让挫折一次性摧毁你的士气。把挫折明确地视为过程的一部分。 解决难题总是包含“回溯”（Backtracking）。
成就卓越是一个以欲望为根节点（Root node）的深度优先搜索（Depth-first search）。 所以“如果第一次没成功，就试了再试”是不准确的。应该是：“如果第一次没成功，要么重试，要么回溯一步再试。”
“永不放弃”也不完全对。有时弹射逃生是正确选择。更精确的版本是：别让挫折恐吓你，导致你回溯得比必要的更远。推论：永远别抛弃根节点。
工作痛苦不一定是坏事，就像跑步喘不上气不一定是坏事一样。这取决于你跑得有多快。要学会区分“好的痛苦”和“坏的痛苦”。 前者是努力的标志，后者是损伤的信号。
观众是士气的关键。即使是很小的观众群也足够了。受众的价值绝非随规模线性增长。这对于名流来说是坏消息，但对于刚起步的你来说是好消息，因为这意味着如果有一小群人真心热爱你的所作所为，那就够了。尽可能避开中间人，直接面对观众。摆脱中间人是如此自由，以至于如果切换到某个相邻的领域能让你直接面对观众，那么这或许是更好的选择。[28]
你花时间相处的人也会对你的士气产生巨大影响。你会发现，有些人能增加你的能量，而有些人则会消耗它；这种影响往往并不符合你的预期。寻找那些能增加你能量的人，避开那些消耗你能量的人。 当然，如果有你需要照顾的人（这属于责任），则另当别论。
别和不理解你“必须工作”的人结婚、或者将你的工作视为争夺你注意力的对手的人结婚。如果你野心勃勃，工作对你来说就像某种病症。如果伴侣不让你工作，要么是他们不懂你，要么是懂但不在乎。
归根结底，士气是生理性的。你是在用身体思考。 锻炼、睡眠、饮食、以及远离那些较危险的药物，都很重要。跑步和散步是尤为适宜的运动，因为它们有助于思考。[29]
成就卓越的人不一定比其他人更快乐，但比“没能成就卓越的自己”更快乐。 聪明且野心勃勃的人，如果无所建树，往往会变得苦涩。
终章：好奇心与选择
想要打动别人没问题，但要选对人。你尊敬的人的意见是信号（Signal），名声（大众的意见）只是噪声（Noise）。某种工作的声望（Prestige）充其量只是一个滞后指标，有时甚至是完全错误的。如果你把任何事情做得足够好，你就能让它变得有声望。所以，关于某种工作，你要问的问题不是它有多少声望，而是它能被做得多好。
不要被竞争驱使去追逐别人都在追逐的东西。竞争最好的作用是让你更努力，而不是帮你做选择。
好奇心是最好的向导。 你的好奇心从不撒谎，它比你更清楚什么值得关注。
注意到了吗？“好奇心”这个词出现了多少次。如果问神谕（Oracle）成就卓越的秘密，我敢打赌答案只有一个词：好奇心。
但这不能直接转化为建议。光有好奇心不够，你也没法命令好奇心产生。但你可以呵护它，让它驱动你。
好奇心贯穿成就卓越的全部四步：它为你选择领域，带你抵达前沿，让你发现缺口，并驱使你去探索。 整个过程，就是一场与好奇心的共舞。
不管你信不信，我已经尽力把这篇文章写短了。但它的长度至少起到了过滤器的作用。如果你读到了这里，你一定对成就卓越很感兴趣。如果是这样，你已经比你意识到的领先了一大截，因为愿意去“想要”的人并不多。
成就卓越的因素在数学意义上就是这几项：能力（ability）、兴趣、努力、运气。 运气无法控制，我们可以忽略。既然你想成就卓越，努力也是默认值。所以问题归结为：天赋和兴趣。你能找到那个让你的天赋和兴趣结合并引爆新想法的工作吗？
我们要保持乐观。成就卓越的方式千千万，未被发现的更多。在所有这些类型中，最适合你的那个，哪怕不是完美契合，也可能是可笑地契合。问题只在于找到它，并看看你的天赋和兴趣能带你走多远。你只有试了才知道。
很多人本可以尝试，却止步不前。阻碍他们的是谦逊和恐惧的混合体。试图成为牛顿或莎士比亚似乎太狂妄了；而且看起来太难了，肯定会失败。这种计算通常不是显性的，而是潜意识里发生的——他们回避了这个问题。
所以我要对你耍个花招。你想成就卓越，还是不想？
现在你必须有意识地做决定了。抱歉逼你一把。如果是一般观众我不会这么做。但我们知道，你感兴趣。
别担心狂妄。你不必告诉任何人。如果太难失败了，那又怎样？很多人有比这更糟糕的问题。事实上，如果这是你最大的问题，那你算幸运的。
是的，你得努力工作。但还是那句话，很多人都在努力工作。如果你在做自己觉得非常有趣的事——若你在正确的道路上，这几乎是必然的——那这种工作大概率比你同龄人的工作要轻松得多。
那些伟大的发现就在那里，等待着被看见。
为什么不是你呢？